圖：《The Snowball》是關于“股神”巴菲特的個人傳記。\資料圖片

　　新年到，財源廣進。閒錢放在哪里，是個問題。

　　囥（kang），滬語意為“藏”。我知道祖父“囥鈔票”的地方。讀大學時，每次穿過上海市區(qū)去探望他，他總會顫巍巍走到衣柜前，從中間一格最里面的角落摸出一件疊好的舊圓領衫，揭開層層包裹，拈出一兩張百元大鈔，硬往我手里塞。《平凡的世界》寫改革開放之初，陜北老農(nóng)孫玉厚的錢“都在糧食囤里埋著，手伸進去就取出來了?！泵绹灿小鞍彦X藏在床墊下”的笑談。

　　如今我們知道，錢囥在床墊下只會生黴，應理財投資，讓它像兔子繁殖，生生不息。

　　股票，投資一法。韓非用“守株待兔”譏諷不知變通的人。日語“株”也有“股份”之意。廣大股民握著各自的“株券”（股票）等待兔年轉(zhuǎn)運，是守“株”待兔?；⒛耆蚬墒姓鹗帲擅癜櫛橐?。我爸炒港股，恒生指數(shù)跌破萬六大關時，我發(fā)短訊提醒他：“最近別看股票行情?！?/p>

　　他回復：“早已不看！跌得找不到家了！”

　　我逗他：“你這么說，說明還是看了?！?/p>

　　他發(fā)來一個美少女痛哭流涕的表情包。

　　股市插水，“股神”巴菲特（Warren Buffett）會怎么做？他喜歡的一句話是“人懼我貪，人貪我懼?！眲e人恐慌拋售時我大肆買入，別人貪心買買買時我按兵不動。哼，說得容易。二○二○年三月，道瓊斯指數(shù)成為自由落體，今天買進一百元，明天就變成九十，問你敢不敢買？

　　懶人如我，佛系長投，有閒錢就買，然后忘之大吉。一時漲跌，何足掛懷。我欣賞“守”──掌握海量知識，獨立思考決策，氣定神閒，不受外界和內(nèi)心波動的干擾。無論投資什么，這樣的“守”是必備的心理素質(zhì)。巴菲特衡量投資和人生亦以數(shù)十年為期，平日埋首閱讀，冷靜淡泊，眾人狂熱或恐懼之時，他獨立不移。

　　巴菲特傳《The Snowball》作者Alice Schroeder說，巴菲特自少年時代起即花大量時間讀書，認為成功的要素之一是占有并分析大量信息。他細讀近百年的舊報，學習華爾街歷史和商業(yè)周期，別人不屑一顧的陳年財報和數(shù)據(jù)手冊，他夜以繼日披沙揀金。巴菲特二○一八年致信股東：“在股市抓住機會，需無視群體恐懼或狂熱，專注于幾個簡單的原則，并甘愿長期顯得很傻。”上世紀末互聯(lián)網(wǎng)泡沫，所有買科技股的人都賺得盤滿缽滿，推動美股節(jié)節(jié)攀升。巴菲特卻認為股市估值過高，堅持不購入任何科技股，只將大量現(xiàn)金投入穩(wěn)定卻低收益的債券，頗受股東懷疑、媒體嘲諷，卻并不辯解。后來，我們都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　　九十二歲的巴菲特，長年位居世界富豪榜前列，他對投資的見解卻不可全信，因其成功有無法覆製的因素，正如我們不能因他長壽而效仿他的飲食。青年時期至今，巴菲特一邊研究股票，一邊以牛排、漢堡、薯條為主食，每天痛飲可樂，閒時狂吞爆穀、冰激凌。吃一點蔬菜或換一些菜式，哪怕是高級日本料理，就仿佛要了他的老命?！禩he Snowball》說巴菲特討厭所有綠色的東西，除了錢以外（美元紙幣為綠色）。巴式飲食，誰敢一試？若無他那刀槍不入的五臟六腑，萬勿餐餐漢堡，日日牛排。

　　選投資方式，一如選擇三餐或做任何人生決策，須適合個人的特質(zhì)。一些人炒股炒樓，并未經(jīng)過統(tǒng)籌思考，而是看漲而心癢，跟風隨流，匆匆入市。股市暴跌而哇聲一片，是因衡量的時間尺度太短。設以標普500指數(shù)的每日走勢為軌道，自己如芥子一粒，在其上乘過山車攀高沖低，碧落黃泉，一日下來必然頭昏眼花。以其一月乃至半年的走勢為軌道，仍不見大致方向，難免心跳腿軟。若以三十年為期，即可見每日每月的巨浪尖峰都化為無形，浮現(xiàn)一明朗的趨勢：從一八七一到二○一九年間，計入通脹因素后，標普500指數(shù)的年均復合增長率在每個區(qū)間（三十年）皆有約百分之四點五至九。但老輩人如我祖父，無時間把股市守得云開見月明，更相信黃金。祖父在衣柜里囥夠鈔票，就拿去珠寶店換金戒指（店員都認得他：“老先生又來啦！”），分贈子女媳婿，既保值又散財，小輩們既開心又欽佩。

　　不過，經(jīng)濟學家凱恩斯曾說，未來無法通過歷史預測。日語諺語“一寸先は闇”形容人事波譎云詭，連一寸遠的地方都難于看清。人生如股市，充滿高低起伏。短期的得失常令人時而若在云霄，時而如墜深淵。若想在這充滿變數(shù)和干擾的世界中從容生活，須容忍千變?nèi)f化，并專注于長期的目標和趨勢，不被短暫的起伏影響情緒和決策，堅守淡泊，就像在股市做長投的人。比爾．蓋茨曾勸巴菲特買臺電腦，后者婉拒，認為無必要關心股市每一刻的行情。巴菲特相信生產(chǎn)力會提升，股價會隨之上漲，所以股票是值得長期擁有的投資。他在GEICO尚是默默無聞小公司時向親友力薦其股票，建議他們“持有二十年不動”。

　　基于海量閱讀、獨立思考的“守”并不易行。村上春樹小說《擰發(fā)條鳥年代記》中的本田先生說：“沒有水流時就老實待著別動……等待水流出現(xiàn)誠然不是滋味，但必須等待的時候就只能等待，權(quán)當那時間里死過去就是。”閒錢買“株”，期待兔年。守不守，守什么，有人道聽途說，有人隨波逐流，也有人凝神默思，特立而獨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