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○二四年十一月七日,三沙,永興島上。
或許因為立冬,身居南國海島,風里也依稀傳來幾絲清涼氣息。涼風吹在臉上,好像有三五片黃葉凋零自心間飄過。不知道涼意何處發(fā)生,姑且當它來自北方吧。
晚飯時,酒酣耳熱,豈料馀情未散,生出夜游興致,想去海邊看看。一路走,漸漸覺出風大,吹得那些椰林屈膝垂首彎腰躬身低頭,變出“胸懷若谷”的剪影。不多時,到海邊,風越發(fā)大了。站在樹下,獵獵聲如裂帛似斷鐵,又像鋼刀破竹。小時候常見祖父柴刀開竹,自杪頭入刀,徑自揮向竹根,就此一分為二,看得人極爽利。
興許街燈下站久了,眼前須臾一黑,仿佛有神力拉開一張巨大的黑幕,幕天席地橫亙眼前。又好像立著一堵墻,高聳九萬九千里,長跨九萬九千里,厚達九萬九千里。一瞬間,有些許窒息感和驚惶。
走到沙灘上,遙見海面一燈,莫名覺得那就是漁火。好像只有把它當作一盞漁火,心里才能生出柔情,多些古典的詩意。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稍微久了,開始看見海水看見海浪,深夜的海浪,性情大變,模樣大變,變成數(shù)尺高的白練,從海里撲到岸上,然后退下去消失,再一回激蕩成浪花,一次次撲過來,一次次消失,周而復始,不知疲倦。
呆呆海邊臺階上,靜靜讓海風吹過,靜靜聽著,感受大海充沛的元氣,身體覺得一股力。對大海一聲呼嘯,大風逼過來,浪湧逼過來,聲音細弱無力,傳不出三丈,顯得人又渺小又孱弱。
看看大海深處,又抬頭看看天,云壓得低,似乎頗有些巫氣。或許是高處不勝寒,它也想親近一下大海,有些云幾乎快要觸及海平面。夜太黑,云遮不住的天際,閃出無數(shù)星星,或大或小,有些燦爛地閃閃發(fā)光,有些貌似低沉,有些忽隱忽現(xiàn),我疑心它懷揣著滿腔心事。星星有心事么?有心事的是人吧??葱切堑娜擞辛诵氖拢谑切切且灿辛诵氖?。
夜?jié)u漸深去,坐在海邊,看不見遙遠的海景,心漸漸想得遠了,飛在身前一百米的海,一千米的海,一萬米的海,十萬米的?!I钐?,無數(shù)的精靈精魂啊。
同行者,中原李寧,皖人古莉。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,蘇東坡與張懷民二閒人夜游承天寺。江山代有才人,更有閒人,但今夜的南海,怕是少閒人如我三人吧。